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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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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岩万壑图(局部之一)  [清]龚贤  27.8x 980cm  纸本  南京博物院藏

 

    康熙二十八年己巳,秋。故都南京还没有褪尽暑气。虎踞龙盘,古雄关尤在,然金陵王气正慢慢消散。夕阳下,城墙斑驳,墙砖的缝隙间长出丰茂的野草和遒劲的小树。这条洪武皇帝修建的世上最长的城墙,曾试图圈住千里山川湖泊以及万年帝业宗庙,而今只见得千万户寻常百姓人家炊烟四起,在微风中飘散,融进了绵延山林的雾霭。鬼脸城烽火台上的怪松,阴郁深沉,从清凉山上远远看去好似一群形态狰狞的奇鬼猛兽。十里秦淮河上漂浮的血色与脂粉已经沉积,和整座古城一样,都收敛了兵气,于秋风中萧瑟无为。这一年,孔尚任侨寓南京,正在写作他的《桃花扇》。为了使自己的剧本写作不至于“恐见闻未广,有乖信史”,他来南京的几个月里,已经寻访了大量前朝遗老,特别是那些亲历过秦淮旧事的复社成员。中秋前后的一个傍晚,他一人踱步来到清凉山下,看望老友龚贤。两位故交坐在古松下的石凳上追忆前朝往事,并就着刚端上来的一碗煮得烂熟的滚烫豆子喝了几盅黄酒……许多年以后,我们再读到孔尚任的《虎踞关访龚野遗草堂》一诗时,龚贤的隐居环境以及生活状况依旧历历在目:“我来访衡门,其年已老寿。坐我古树阴,饱我一羹豆,娓娓闻前言,所磋生最后。落日下西林,秋冷橘与柚,驾彼巾柴车,欲别仍把袖。艰难吾道稀,张琴成独奏。①”然而,几乎就在几天以后,老画师龚贤却不幸辞世了。而死亡原因却成了历史之谜。

    龚贤(1618~1689年),又名岂贤,字半千,一字野遗,号柴丈人、钟山野老、半亩居人、清凉山下人等,原籍江苏昆山,自幼流寓在南京,是明末清初杰出的画家和诗人。在明末清初的南京画坛,他与樊圻、高岑、邹喆、吴宏、叶欣、胡慥、谢荪号称“金陵八家”。八家彼此画风不尽相同,由于同时同地同负一定时誉而得名。龚贤成就最高,居八家之首。他的画名、诗名都越出了南京的范围,风靡于后世。龚贤的山水画,风格独特而卓越自立;他的诗歌读来质朴清新真挚感人。龚贤的好友王于栋在《赠柴丈》中有云:“一代人称诗画工”②。郭沫若曾说:“半千的诗虽不多,大率精练,颇有晚唐人风味。”长期以来,人们一直没有完全弄清龚贤的生平。郭沫若说他的诗不多,是因为此前只能在清代的卓子任、邓孝威、朱彝尊、王渔洋等人编撰的明清诗人总集中见到他的数首诗。直待20世纪70年代,人们在安徽歙县文化馆发现了一本精抄本的《草香堂诗集》③,才为研究龚贤的生平、思想和艺术提供了新的丰富的素材。

    龚贤似乎出身于一个还算富有的官宦之家。他在《纪梦》中曾回忆旧家族当年人丁兴旺,经济富庶的日子,但后来究竟什么原因而家道中落却不为人知。他的青年时代基本上在南京度过。曾经和复社中的成员方文以及著名文人顾与治有密切来往。当时正当明代崇祯末年,南京是复社文人聚集的中心,文人们在这十里秦淮的风流胜地结社赋诗,讲学论艺。复社于崇祯二年成立后,以东林之嗣自诩,日渐成了气候,朝廷大臣、文武官员及官宦世家子弟竟相加入,几乎达到几万人,虎丘大会之后,政治势力更是如日中天。于是不断遭到与阉党有关的士人的攻击,也为另一批与东林素有积怨的人们记恨。至明亡前,复社与阉党余孽的相互倾轧及内讧越演越烈,几乎耗散了明王朝仅有的一点元气。

    晚明时期,“桃花扇底送南朝”④,已是人所皆知的社会溃疡。晚明士大夫知识分子,总体上说是一个极其堕落的文化群体,他们一方面追求功名,一方面沉湎于声色犬马之中。在苏州七里山塘和南京夫子庙秦淮河畔,追欢买笑。这些清流以道德、名节相标榜,如陈定生、侯方域、方以智、冒襄所谓四公子,政治上反对阉党,针砭时弊,不乏激扬文字,在生活上却是征歌逐妓,迷恋声色,流连风月。这种社会奢侈糜费、纳妾蓄妓的溃疡,在士大夫中间蔓延得很快。生活上的放纵,最终导致政治上的投机、失足,这是外在生活方式和内在道德准则互为影响的人格缺失的表现,也是当时整个南京文坛的大气候。

    1644年的北京是一座危楼孤城。明思宗无疑是一位勤勉的帝王,但内忧外患已经积重难返,以至农民军攻陷京城时,所有的大臣都为了自己保命弃他而去,崇祯只有杀尽身边亲人孤独地吊死于煤山的一棵松树上。长发掩面,情状惨烈。吴三桂勾引满清异族入关后,连绵不断的战争便开始了,这是一场彻底的大屠杀和大破坏。农民军与满清军队及南明军队,以及各式的杂牌军队厮杀一团。凶猛的满族人为镇压反抗,常常采取屠城政策。扬州十日,嘉定屠城,江阴屠城,一座又一座繁华的城市顿时被夷为平地!清史记载:“弥望千里,绝无人烟。”有时,走数百里路,不见一户人家。面对清军的武力镇压,在朝代更迭的变乱之中,作为知识阶层的文化精英们的表现,整体上看却不尽如人意。一方面是顾炎武、归庄、黄宗羲、陈子龙、刘宗周等人的誓死抗清,另一方面是钱谦益、吴伟业、龚鼎孳“江左三大家”等人的先后降清。

    “人各有志”这句话,道出了同一阶层中人的不同价值利益取向。对于清廷的高压,复社中坚分子吴应箕、陈子龙等人奋起武装抗清;另一部分,如张岱、余怀等人隐于江湖,他们过多地沉湎于往日的生活当中而无以自拔,与其侍奉新朝不如著书立说,无羁无绊更好;另有一批人却纷纷“变节”。当清廷随后施行了怀柔手段并开科取士后,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士子便再也抗拒不了诱惑,耐不住寂寞,争相投怀送抱,成为清王朝的臣僚。

    龚贤就生活于这样的时代大气候下。作为一个下层知识分子,自然也面对着个人命运和民族命运的双重尴尬与困境。龚贤出身贫寒下层,家族中没有可以依靠的权贵,自身性格也导致他交友不多,而且不擅于趋炎附势。清军入侵使他几乎为了生存疲于奔命,并由此开始了早年的飘流。“百苦不一乐,到老尚谋生”,是他对自己一生遭际的概括。

    龚贤的一生刚好处于明末清初的六七十年,这正是一个社会激烈变革之后而加以整合的时代。被正统社会视作异端的晚明“启蒙思潮”已临近尾声,而一个大一统的“康乾盛世”即将到来。处身在这样的境遇中,在当时的许多文人仕子身上,既沾染着晚明士人自由放任的思想气质,同时也不乏“天崩地解”后遗民处境的尴尬与困惑。当时的知识分子,许多人以玩世不恭的人生态度面世,但在本质上仍未脱儒生气质,他们安身立命的最高理想也仍然不出“暮登天子堂”的终极向往,他们大多无可奈何地接受了满清入主中原的现实,但对满清统治者却一直抱着欲迎还拒的矛盾心理。这一时代大环境中,有着此类人生困惑和心理危机的遗民,其最佳选择便是出家抑或隐居。但龚贤并没有选择消极出世,他一向认为士大夫的第一要务为学习治国之道,认为学问应有益于国家天下。然而他一生都未能实现抱负。

    龚贤虽然主要是一个画家,但他视绘画为“众技中最末”⑤,而更愿意以诗人的身份立世,他交游的也多是些文人。好友中有不少是提倡“经世致用”的复社中人,如顾与治、方文、屈大均等。龚贤一生生活十分清苦,始终没有做过官,可以用一个“穷”字概括其一辈子的经济状况。有人曾以他与剩上人即涵可的交往来推断他的“爱国”,今天看来似乎有夸大之嫌。涵可是第一个遭遇清代文字狱的汉族遗民,“只因五个字,断送百年生”,被流放到北方的沈阳,顺治年间大赦天下也没有放过他这个“政治犯”,最终客死关外。然而龚贤并没有选择类似涵可那种杀身成仁的人生道路。他除了青年时代短暂的政治热情而外,在明亡后,几乎一直在为基本的生存奔波。除了涵可,其实在龚贤的朋友里还有周亮工这样,“失节”于清廷的当朝官员。龚贤39岁那年,得知好友周亮工在京师为官,曾想去投奔他,便于顺治十三年由南方北上,经过泰山与黄河,曾有泰山之游,作《登岱》诗。他在为周亮工题所集的《名人画册》里写道:“诗人周栋园先生有画癖,来官滋土(指南京),结读画楼;楼头万轴千箱,集中勿论;凡寓内以画鸣者,闻先生之风,星流电激,惟恐后至,而况先生以书召,以币迎乎。⑥”从这首题记可看出龚贤对周亮工阔绰而文雅的生活状态有由衷羡慕之情。

 

千岩万壑图(局部之二)  [清]龚贤  27.8x 980cm  纸本  南京博物院藏

 

    如果说龚贤在青年时代也许还有些政治热情,那么经过多年的漂泊,看透了人生的真相后,到了中年则对自己当初离开南京到北方“觅食苦寒地”的经历有所懊悔:“短衣曾去国,自首尚飘蓬。不读荆轲传,羞为一剑雄。”有人认为“短衣曾去国”,是说明他带着复国之志离开南京的,并投身到“漫天抗清烽火”中。其实如果以《怀山阳子、胡子、阎子》⑦一诗作对照,龚贤深深失悔的这次“浪游”是因为“穷”,他离开南京可能出于两个原因,一是躲避战祸,二是出外谋生。因为当时的北方为清军占领,已经比较安定,清政府为复兴经济,圈地复耕,招募流民来垦荒。自幼生活在柔靡的风流胜地,龚贤长于吟诗作对,但并不擅长经营之道,何况他是身体柔弱的南方书生,在寒冷的北方过着极其清苦的生活几乎没法适应。除了无尽的懊悔与绵延的乡愁,他实在无所作为。“破产罢躬耕,天寒客远城。”就是当时的写照。关于破产的原因,龚贤在《懒》一诗里有所表露:“懒到中年不可医,半身事业几篇诗。已逃债主孑身去,大笑饥肠只我随。”可见他后来回到南京是因为思乡,但主要是为了逃债。可以想见,龚贤当初是借了高利贷去垦荒的。而他的这笔债务是在这次逃离中被一笔勾销,还是成为了终生生活的负担?这笔债务与他最后的死因有没有关系?

    龚贤回到南京以后,早年娶的妻子和生的孩子都已经在贫病中死去⑧。顺治四年,他在《之广陵留别南中诸子》诗中写道:“壮游虽我志,此去实悲辛。八口早辞世,一身犹傍人。”这寥寥20字却包含着离别家园的无限伤感。他孑然一身,茕茕独立,几乎无法生活下去。迫于生计,他不得不渡江来到繁华之地的扬州。在扬州,龚贤重又娶妻,并以卖画鬻字糊口。为了养活家小,他应了泰州府海安镇(今江苏省海安县)徐逸的招请,来到海安这个滨海小镇。海安镇为泰州七场之一,是著名的产盐区,也是“到处桑麻皆可种”的丰饶之地。龚贤在徐家当了西席,做徐逸儿子的家庭教师,一面教书,一面读书,总算有了一席安身之地。这位东家生平不详。龚贤曾经赠诗有一句说:“避世不谢客,种田还买书。⑨”可见此人或许也是一位隐逸之士。宾主相处得似乎很融洽,所以龚贤一住就是五年,而且在即将别去时还许下了“定旋千里驾,不负五年期”的诺言。龚贤在海安生活的四五年中,得到东家的礼遇和关照,甚至一度产生在海安定居的念头,说“爱此将添隐者扉”。但他内心仍旧是孤独而凄凉的,特别是夜深人静乡愁愈浓时,便惦记起家庭的生计与危安。于是,在大约35岁时,他从海安回到扬州。龚贤在扬州又生活了十多年。这段时期内,龚贤正值中年,大量的生活体验使他的诗歌与绘画都走向成熟。特别是在扬州,他看了不少富商巨贾收藏的古代法书名画,尽管他讨厌与势利的富人打交道,但每当有看画的机会则不会放过,并尽力要对方把所有的收藏都拿出来观瞻。遇上自己喜欢的画作,便饥渴地探究画理,回来后还会凭记忆反复摹写,直到得到这画的梗概精神才肯罢休。

    大约1666年左右,龚贤快50岁时,因为在扬州生活得没有安全感,“避贼还避兵,奔腾如惊禽”,于是决心迁回家乡南京居住。但在南京生活没多久,他又陷入被有权势者迫害的紧张状态中。这个迫害他的人,是否就是他当年的债主?为了躲避这如影随形的压力,他经过反复选择,最后隐居于南京城西的清凉山。他在山上购置数间房屋,因为屋旁有半亩地可以种竹栽花,所以他将自己的住所取名为“半亩园”。“半亩园”的地点非常好,是个可以登高远眺、纵览故国江山的好地方,也是从事绘画创作,向大自然学习的最佳场所。龚贤曾经请王石谷画了《半亩园图》,并题了长跋来描写“半亩园”的景色:“清凉山上有台,亦名清凉台。登台而观,大江横于前,钟阜横于后。左有莫愁,勾水如镜;右有狮岭,撮土若眉;余家即在此台之下。转身东北,引客视之,则柴门犬吠,仿佛见之。⑩”

    龚贤在清凉山隐居以后,在绘画上潜心下工夫,艺术上进入高度成熟的阶段。为了躲避迫害,他过得相当隐蔽,几乎断绝了一般的应酬交往,只与周亮工、方文等数位同道故交有所来往。为了维持一家的生计,龚贤晚年不仅卖画、卖字和卖文,而且还招收学生教画。

    龚贤在教授绘画时,十分注意引导学生认真细心地观察和体验自然,并通过对自然的认识去理解前人画法的实质和规律。教学方法上,龚贤做到了切实具体而有针对性。他认真地为学生们作演示,把山水画中的树木山石、江河流水、房屋桥梁等逐一加以分析和讲解,指明画法的程度、应注意的几个方面以及初学者所最容易犯的毛病。龚贤有好几种山水画课徒稿传世,图旁有关于各种画法的批注。

    对于山水画,龚贤有着明确并且独到的见解。龚贤论画的专著有《画诀》(11)一种。但这并不是他专门写的系统的著作,而是后人把他的课徒画稿上的解说汇编而成册得来的。《画诀》一书,大致是为初学者讲解山水画的一些基本技法。他以浅显的词句,将自己的绘画思想明确切实地表达出来。倘若与石涛的《画语录》做一个比较,则会发现两者的明显不同:石涛是将绘画观念置放到哲学层次上来加以阐述的,因而显得玄虚抽象;龚贤的画论则表现得平易近人,其清楚具体的文字,深入浅出的方式不会让人有难以捉摸之感。

    龚贤关于绘画的重要见解,有不少是在绘画的题跋中表达出来的。龚贤曾十分谦逊地说,他虽不能画,然而很喜欢谈画法。龚贤艺术思想的根本点就是认定绘画艺术的本源在于自然。他反对当时画坛上盲目摹仿古人的泥古不化的风气。与石涛等人一样,他要求画家应该面对自然进行独立的创造。龚贤曾针对当时画坛上盲目的仿古之风说过这样的话:“古人之书画与造化同根,阴阳同候,非若今人泥粉本为先天,奉师说为上智也。然则今之学画者当奈何?曰:‘心穷万物之原,目尽山川之势,取证于晋、唐、宋人,则得之矣。’”龚贤很中肯地指出了那些盲目仿古而不能有所创造的人的病根在于“泥粉本为先天,奉师说为上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不懂得绘画是与“造化同根,阴阳同候”的,换句话说,就是绘画创作的真正的源泉在于自然,而不是古人,也就是我们今天说的传统。龚贤提倡到自然中去理解和验证前人的画法与画理,也就是说传统是“流”而不是“源”,真正的“源”是自然。

    龚贤曾向他的学生说,“至理无古今,造化安知董与黄。”又说:“我师造物,安知董黄。”龚贤承继了程朱理学的哲学精髓,而非晚明一度盛行的心禅之学。他认为,“理”是宇宙的本体,自然的“理”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是一种永恒的客观存在,对于古人和对于今人并无什么不同,为何人们不能面向自然去进行独立的艺术创造呢?自然并不知道有一个画家叫董源或黄子久。相反,董源和黄子久所面对的和所画的和我们眼前的是同一个自然。此外,龚贤虽然招收学生教画,但却教导他的学生不要“奉师说为上智”,而要以“造物”为师。他在教学中十分注意让学生实际地细心观察事物。例如他教学生画泉水时说:“画泉宜得势,闻之似有声。即在古人画中见过,临摹过,亦须看真景始得。”这也就是说古人和传统只应作为“取证”,学画首先应直接观察自然。他还常提醒学生注意观察实物,防止在一些细节上犯显然违背常识和常理的错误。比如他向学生指出:“桥有面背。面见于西上,则背见于东下,往往有画反者,大谬也。”“画屋要设身以处其地,令人见之皆可入也。”“画屋固不宜板,然须端正。若欹斜使人望之不安。看者不安,则画亦不静。树石安置尚宜妥贴,况屋子乎?”“凡画风帆,或其下有水草芦苇杨柳之属,皆宜顺风,若帆向东而草头树枝皆向西,谓之背戾,乃画家大忌。”龚贤不厌其烦地向学生强调这些细节的真实,反映出他不尚虚华,对艺术创作严肃认真到一丝不苟的程度。

 

 

千岩万壑图(局部之三)  [清]龚贤  27.8x 980cm  纸本  南京博物院藏


    龚贤将山水画艺术的表现技巧概括为四个根本的元素:笔法、墨气、丘壑、气韵。他认为“必笔法、墨气、丘壑、气韵全而后始可称画。”在笔、墨、丘壑三者之间,龚贤认为丘壑十分重要。他说:“丘壑虽云在画最为末著,恐笔墨真而丘壑寻常,无以引游之兴。”可见龚贤在审美上秉承了晋唐北宋士大夫画家描绘“可游可居之境”的精神。他认为山水画的首务在于画出自然的美景,即那些不“寻常”的“丘壑”,以引动人们的“卧游之兴”。这里的不“寻常”,也包含了对自然之景的取舍与锤炼,是使艺术美能超越自然美的必经之途。龚贤认为,徒有笔墨技巧而没有引人人胜的丘壑,这样的山水画并不能传达自然真实的精神,是不成功的。

    由于龚贤尤其强调丘壑在山水画创作中的重要性,所以他对画家应如何创造丘壑的问题发挥了独到的见解。他说:“丘壑者,位置之总名。位置宜安。然必奇而安,不奇无贵于安。安而不奇,庸手也。奇而不安,生手也。今有作家、士大夫家二派。作家画安而不奇,士大夫画奇而不安。然与其号为庸手,何若生手之为高乎?……愈奇愈安,此画之上品,由于天姿高而功力深也。”所谓“安”,就是画中的各种东西要安置妥贴,合乎实际,也就是前面说的不能违反真实,也可以说是我们今天要求的写实基本功。龚贤很注意“安”,特别对初学者,格外注重。然而龚贤又指出仅仅“安”是不行的。除了“安”之外同时还必须“奇”。所谓“奇”,就是说丘壑的“不寻常”,必须要有引人人胜的感染力量。龚贤在这里似乎认识到了艺术不能违反现实的真实,但又必须高于现实的真实。在另外的一则题跋里,龚资曾说到过山水画中的丘壑看去好像是“幻境”,但“虽曰幻景,然自有道观之,同一实境”。这里同样是说明了画中的丘壑既是完全真实的“实境”,却又不等同于现实中的丘壑,而是现实真实的提炼与升华,以致使人看去觉得好像是一个美妙的“幻境”。

    龚贤的“庸手”与“生手”之说也极为精辟。那些“安而不奇”的画家,只知道机械如实地复制自然,而这种照搬与复制往往会使得本来鲜活的自然变得更加呆板。他们被称之为“庸手”是十分恰当。龚贤指出,与其做一个“庸手”还不如做一个“生手”。因为“生手”虽则技巧不够,不能把对象描绘得尽善尽美,但往往能保持艺术的风采以及心灵的真诚。其实龚贤的思想是多少受到明清文人画思潮的影响的,晚明时的董其昌所提倡的南北分宗思想想必对他有直接的启发。董其昌褒扬的“南宗”是“以画为寄,以画为乐”,“一超直如来地”的士大夫画,而他贬抑“北宗”则是“刻画细谨,为造物役”的作家画或画工画,他甚至引用元代钱选关于文人画家应多为“隶体”(即外行生涩用笔)的看法,来强调绘画中技法宁可生拙而不能失了真率自然的精神。龚贤的“庸手”与“生手”之说确实与董有比较一致的地方。此外,龚贤认为天资与功力一样重要,也是比较科学的观点,他认为只有两者结合,才能画出“画之上品”。

    龚贤能独立成家,他的一个引人注目的特点便是用墨的方式与同时代的画家不同。与龚贤处于同一时代的四王是当时画坛的主流。四王一味在案头临摹仿效黄公望和倪云林,他们追求的是笔墨的“天真幽淡”,体现的是一种学者型的书卷气。石涛与龚贤在学习宋人师法自然上具有共同点,但石涛与四王一样重视元人水墨写意的技巧,在艺术语言的选择上和龚贤有大不同。龚贤所推崇的是董源、米芾、吴镇以及离自己最近的沈周,但他的墨法和沈周也不一样。龚贤的一生基本活动在长江三角洲一带,江南的丘陵河川以及广袤的平原是他惟一的视觉经验,诚然,他的阅历眼界以及气度都不如石涛,但这种局限也造就了他的个人特色。

    “气宜浑厚,色宜苍秀”,这是龚贤对山水画整个画面视觉效果的要求。但凡见过江南丰饶明丽山川者,都会感到“浑厚”与“苍秀”确是眼前之景最精到的概括。如何表现这“浑厚”“苍秀”?龚贤放弃了中国画法中常用的“破墨”技法,这种技法在元明清文入画中非常普遍,就是利用水墨在生宣纸上的一次性渗透达到表现效果。龚贤运用的是宋人的“积墨”法。他画的山石树木总是经过多次的皴擦渲染,墨色极其浓重,而浓重里却隐含着丰富细微的明暗变化,通过层层积效的对比关系来传达山水的“浑厚”与“苍秀”。他画的石头,轮廓中大部分为笔迹严整浑成的多次皴擦渲染,而仅在合“理”的地方留下空白的受光部分,这有些像西方绘画中所谓的“高光”。石头的厚重体积,坚硬的面的转折,以及在湿润的空气中那种被浸润的质感都得到了恰当的体现。有人认为龚贤可能在画法上受过当时居住在南京的西方传教士的启发,这种说法不无道理。

    龚贤用墨擅长利用黑白对比的效果,他曾说:“非墨无以显其白,非白无以判其黑。”他画中的空白处虽然不着一笔,却能使人感觉到空朦弥漫的雾气或是清澈透明的汪洋湖泊与河流。他用墨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润”。他画的树能达到苍翠欲滴的效果就在于用墨之“润”。龚贤认为要把“润”和“湿”区分开来。“墨言润,明其非湿也”。“润墨鲜,湿墨死”。“鲜”就是有光泽和勃勃生机,但“湿”而不“润”的用墨,下笔之后不能恰当地掌握墨与对象表现要求相适应的浓淡干湿的变化,最后使墨只能浮于纸上,或是一片糊涂而成为一团死墨。

    对于用笔,龚贤认为“欲秀而老”。“秀而老”就是准确而简练,流畅而有变化。龚贤早年用笔稍有钝滞,但到了晚年则大胆泼辣而苍劲活泼。他在勾勒一些房屋桥梁以及枯树峭壁时,随意数笔便表现各自的精神,真正显示了他用笔的“秀而老”。龚贤的好友、画家程正楼曾在赠诗中这样评价他:“铁干银钩老笔翻,力能从简意能繁。”这句话准确地道出了龚贤用笔的特点与成就。

    与龚贤同时代的人,对他评价颇高的多是他的好友,如周亮工、孔尚任、程正拴、张瑶星等人。周亮工认为:“其画扫除蹊径,独出幽异。自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信不诬也。(12)”程正拴题半千画曰:“画有繁减,乃论笔墨,非论境界也。北宋人千丘万壑,无一笔不减,元人枯枝瘦石,无一笔不繁,通此解者,其半千乎!”孔尚任有诗赞扬他:“野遗自是古灵光,文采风流老更强。幅幅江山临北苑,年年笔砚选中唐。”而清代编撰《国朝画征录》的张庚,因为视董其昌和王原祁为画苑正宗,因此在赞扬:“半千画笔得北苑(董源)法,沉雄深厚,苍老矣。”之后,又批评他“惜秀韵不足耳”。而秦祖永对龚贤基本持否定态度,说他“墨太浓重,无清疏秀逸之趣”(13)。今天看来,龚贤是一位具有现代意义的山水画大师,他对现代山水画大师如黄宾虹、李可染等人都有较深的影响。

    1689年的南京,秋风日见萧飒。贫病中的龚贤在清凉山的“半亩园”神秘死去。死时甚至连料理后事的钱财都没有。孔尚任得知龚贤死讯后,赶来哀悼,并为他料理后事,收存遗书,接济了他的子女。后世的研究者苦苦搜寻这位旷世山水画大师的死因,最终只能在孔尚任好友宗定九对孔尚任《哭半千诗》的注解中找到了一丝线索:“半翁之命,竟丧于豪横索画之手,或亦业报当尔耶?(14)”宗定九是南明遗民,自当清楚龚贤的生平。他说的“业报当尔”,就是说龚贤的死,是因为一种因果报应——那么这前因到底是什么呢?“豪横索画之手”是不是对讨债的债主或是债主雇佣的蛮横的追讨人的一种隐晦说法?结合龚贤诗集中透露的信息,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今天那些把龚贤的画作当作高价的艺术珍品拍卖转让,并从中赚取暴利的画商,似乎并不知道这些画的创作者死于贫穷与钱的逼迫。历史总是这样让人啼笑皆非。 

    商勇(作者单位:南京艺术学院)



    注释:

①《湖海集》卷七《己巳存稿》。

②王于楝《赠柴丈》,见邓孝威编《天下名家诗观》二集卷六。

③本文引用的龚贤的诗均出于《草香堂集》精抄本,刊于《龚贤研究文集》上卷1982年版。

④见孔尚任《桃花扇》,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版。

⑤见《虚斋名画录》卷六,或刘纲纪《龚贤》附录,1980年。

⑥徐邦达:《历代书画家传记考辨》,54页,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年。

⑦见《金陵诗征》卷三十四:“悔作浪游人,还家多苦辛,所交惟数子,一别便终生。叔夜懒成癖,原生病是穷。风烟接淮甸,相望即相亲。”

⑧他在“七言律”《家在江南黄叶村》中提到“亡妻已塌前山墓”,又在“七言律”《石头城》中凄然问道:“老妻故家得见否?”原来他在青年时期已经结过婚,而且对这位死去的妻子还是一往情深。

⑨“五言律”《赠陈逸》。

⑩李溶之编《清画家诗史》,甲下。

⑩《中国画论类编》(下)《画诀》,《半千课徒画说》。

⑩《读画录》。

⑩秦祖永:《桐阴论画》上卷。

⑩刘纲纪在《龚贤》一文中推断,龚贤可能死于仇人之手,因早年与复社文人一起与权贵斗争,所以与人结怨。我以为这种说法不太合理。当时南京有许多复社遗老都生活得比较安定,为什么没有参加复社的龚贤倒和阉党余孽结怨?梳理龚贤诗作的信息,我认为龚贤死于债主逼债的可能性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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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江堰市美术家协会年会暨2016年美协工作总结会
都江堰市书法家协会2016年会暨2016年书协工作总结会
都江堰市2016年年度美术作品展开幕
美丽家园——都江堰市书法家协会会员作品展在市文化馆展厅隆重展出
“为了和平 铭记战争——都江堰市纪念抗日战争胜都利七十周年书画展”在奎光塔公园圆满闭幕
都江堰市书法家协会2014年年会举行
都江画院六人国画展在都江堰市文化馆和奎光公园开幕
2013年都江堰市书法家协会年会暨“青苗”活动
陈志才“天府·水韵”个人画展在都江堰文化馆隆重开展
2013年都江堰市“艺术家进社区”文化惠民活动在市中兴镇拉开
“金秋之馨”——都江堰市政协书画院首届书画作品邀请展开展
大美灌县古城美术作品展在都江堰古城区顺利开展
成都文艺志愿者协会成立大会暨成都文艺志愿者进基层服务启动仪式现场
都江堰市第五届文学艺术成果奖颁奖仪式在当地文化馆隆重举行
追思著名文艺学者李启明先生
特型演员徐廷阳先生来到青年书画家宋孝强的艺术工作室
首届北京书画礼品展销会
都江堰市美术家协会2013年年会
都江堰市书法家协会2012年年终总结大会
搜尽奇峰——20世纪中国山水画展
天心月圆--四川花鸟画名家作品邀请展
(山情水意)都江堰市第二届油画展
“迎中秋-庆国庆”——美术、摄影展
曲院风荷<荷花二十四品>陈滞冬-秦天柱专题画展
清风雅韵——诚青道人书画展
《抗震壮歌》大型陶板壁画墙亮相都江堰
中国都江堰﹒阿联酋文化艺术交流展
全国第十届书法篆刻作品展南宁开幕
东方既白 大家云集迎盛会
第四届美术报艺术节25日相约东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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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江堰市书法家协会召开第五次代表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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